在国内坐飞机,多为短程。在机上吃点、喝点、看点书报、打点嗑睡,也就到了,没有什么异样感觉,但从不知远航的滋味。1985年4月间,我随团访问美国10所大学,才第一次经历了超过10小时不停飞行的远航,的确和短程航行有所不同。我们从北京登机,经上海出关。当离开上海,开始长达十二三小时的越洋远航时,心情确是有些难以控制的紧张。原来有说有笑同伴们都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寻求各自的梦境。400多座位,虽然没有满座,但至少有300多旅客,只听见细声低语,而毫无一般交通工具上的嘈杂喧嚷。人们有的在嗑睡,有的在读书看报,有的三五成堆打扑克,对对情侣相依相偎倾吐心声,我则茫然陷入到紊乱的思绪中。我从小就怕坐船,因为船航行大海,周围一片水,没抓没找,不如火车有轨可寻,而飞机更是在大海上飘飘忽忽,不由得想到有位朋友曾经开过这样的玩笑说:自行车坏了,可以扛起来走,飞机要是坏了,就全报销了。越想越可怕,连着吃了三次速效救心,还有点房颤。当遇上云层厚,气流冲击,飞机有点颠簸,又亮起系安全带的灯时,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,双手抓紧扶手,手掌有点汗津津的。不得已下了“一命交老天”的决心,心情反而渐渐踏实下来。随着紧张松弛袭来的困乏,我也和同伴们一样进入梦乡。忽地我被飞机的倾斜下降所惊,原来旧金山已依稀可见。旧金山是我第一个知道的美国地名,也是中国先民付出过血汗的一座城市。从舷窗看去,这座西海岸的城市越来越清晰可见了。随着机轮着地的颤动,人们似乎都苏醒过来,凝重的面容又绽出回归大地的喜悦。舱内开始人声嘈杂,人们纷纷从存物箱中取出随身行李后依次排入甬道的行列,等待下机以松散一下远航的疲惫。
也许这是第一次远航的感受,回想这十几个小时的经历感到有点惭愧,怎么一个曾经风雨沧桑的人还那么脆弱呢?还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接机的朋友热情寒喧,又像在说别人那样述说一路上的心潮起伏。朋友很识趣地告诉我,一般人第一次远航都会有这种感觉,习惯后就没事了。果然在以后几次出访中,即使是单独行动,也能安详地读书、嗑睡了。但是在1997年5月间,我从加拿大、美国访问讲学回国,因有香港浸会大学讲学之约,准备乘美国西北航空公司飞机,经东京转道去香港。不意又出现了另一种惊慌。这趟航班应是中午一时半起飞,在东京换机飞香港预定次日香港时间上午10时左右抵港,稍事休息,不误下午3时的讲演会。我的侄女在11时30分左右将我的同伴送到机场,帮助办完手续,进入候机室后才离去。等到1点时,尚无动静。需要延迟起飞。对于任何交通工具,如果有延误,都会招来气势汹汹的质问,唯独飞机,不仅没有吵闹,而且都庆幸发现得早,伏伏贴贴地坐下来静等。四五个小时过去了,依然没有结果。忽然在一次广播后,乘客都蜂拥到柜台前伸手,原来是散发晚餐券,可以在机场内任何餐馆就餐。它不是便宜的晚餐,而是要以付出不知何时才能登机起飞的代价。大约在晚八点左右,终于由另外一架飞机带我们离开了纽约。由于起飞延误,到东京时,转乘去港的飞机已经离去。我们只能有幸免费住进了一座三星级宾馆,还白吃了两顿饭,也算是有失又有得,但是我到香港时,虽然急匆匆地奔到会场时,已让听众白白等了半个多钟头,真是抱歉之至!
人生的旅程真像远航那样,在每一次新的开端,总有那么多的忐忑不安,一旦把一切置之度外又有那么多的惬意。当顺理成章的时候也不知会出现什么意料不及的岔子,过去以后,也许又是柳暗花明。人间波涛诡谲,难以捉摸。远航是可以计算次数的,而人生的远航又岂是用次数可以计算得了的!